制图 南都记者周卫
转基因论战变形记
从“垄断”说、“污染”说、“毒害”说直至“亡国灭种”说,围绕它的争议政治化且极端化,而“复杂的真相”被忽略了
黄乐平把农业部告上了法庭。
他是北京义联劳动法援助与研究中心主任,此前,他向农业部申请了关于转基因农作物种植及进口等问题的信息公开,不满农业部的“敷衍”,本月4日,他对农业部提起了行政诉讼。
“中国近年来食品安全堪忧,我个人不愿意消费转基因食品,因为没有基本常识告诉我这是安全的。”黄乐平说。
跟黄乐平一样,提及转基因食品,人们的第一反应往往是:这种食品到底安不安全?一个令人沮丧的事实是,经过数十年的争论后,这个问题似乎依然没有定论。
弗兰肯食品?
30年前,国外科学家首次宣布,某些生物的基因可以实现转移至其他物种。那一年,中国正从“文革”的狂热中醒来,政治、生活环境开始相对轻松,而国外的投资者则迅速嗅到了商机:开始对生物科技公司研究转基因一事兴趣大增。
可以说,转基因技术从发展到产业化,是一个非常迅速的过程。可喜的是:1994年,转基因番茄通过美国食品及药品管理局的审核,获批上市。可悲的是:此后不到十年,这个潜在的摇钱树般的基因技术就被贴上了“弗兰肯食品”(Frankenfood)的标签。
弗兰肯斯坦(Frankenstein)是英国小说家玛丽·雪莱作品中的主人公,他是一位疯狂的科学家,用许多碎尸块拼成了一个怪物,而这个怪物最终毁灭了他。在欧美,“弗兰肯食品”在质疑者口中仍是描述转基因食品的最佳词汇。
根据美国食品安全中心的数据,美国加工食品中70%-75%含转基因成分,并且超过90%的玉米和大豆都是转基因作物。尽管根据中国媒体的走访,“大多数受访者反对转基因食品”,然而在美国市场,目前只有三个州通过了转基因标识法案,因为食品与药物管理局(FD A)报告称,鉴于没有科学证据能证明转基因有害,就没有必要给转基因食品贴标签。
也就是说,就算反对转基因食品,大部分民众依然不知道他们所购买的食物含转基因成分。而在欧盟,成分超过0 .9%的转基因作物必须给予标识。
23岁的美国姑娘CatherineJohnson(化名)一直关注关于转基因作物的报道,她出生于加州中上社会家庭。“我的欧洲朋友们会更关注转基因作物的问题,但是大部分美国人并不关心,甚至也不关心转基因作物对健康和环境的影响。”她告诉南都记者,美国的中产和上流社会谈论得更多的是有机食品和本地生产的食品。
检索欧美社交网站及相关转基因报道下方的评论,主要争论点无外乎:转基因种子公司道德败坏,会通过灭掉小农户的方式形成全球垄断;即使作为饲料,转基因作物也会进入人体这个食物链的顶端;基要主义者认为人类不应改变自然作物的性状,担心传统植物会和转基因作物杂交而造成生态污染。
德国一名分子生物学专业的研究生M atthias Pergande介绍,不管在德国还是欧洲其他国家,大部分公众对转基因食品都持反对态度。在德国,原则上在任何商店都可以买到经欧盟认证的转基因食品。“但是大型商店几乎没有转基因食品的库存,因为他们担心转基因食品销量不如其他食品。”
Pergande称,大部分德国人对转基因食品的了解都局限于基础水平,“但这并不影响他们质疑转基因作物”。直接的质疑方式之一就是破坏。尽管德国没有转基因作物商业用田,但试验用田却屡遭生态原教旨主义者的破坏,以致德国化学巨头在去年宣布,将大部分试验田从欧洲迁出,并停止研发适用于欧洲市场的作物。类似的情况在法国也有发生。
世卫:无影响健康案例
据《自然》杂志今年5月份的统计,在世界上15亿公顷的可耕地面积中,12%的土地被用来种植转基因植物。而在这1 .7亿公顷的面积中,美国、巴西、阿根廷、加拿大、印度五国共占了1.5亿公顷。当然,美国在转基因作物的生产和消费上均是世界榜首。
尽管大部分科学界人士有共识,即市场上的转基因食品不会比传统食品不安全。然而,一些组织仍然宣称,转基因食品的风险仍未被充分评估。
最严厉的指控莫过于今年3月,印度环保主义者V andanaShiva将转基因作物斥之为“对印度进行种族屠杀”。Shiva称,孟山都进入印度市场后已经导致了27万印度农民自杀。这一论断被美国、荷兰、德国等地的经济学家斥之为“胡说八道”。经济学家的反驳是,没有转基因作物,印度历史上农民的自杀率一样高。
在众多反转基因的环保组织中,绿色和平是行动力最强的组织之一。在一场与转基因食品支持者方舟子的论战中,绿色和平反问对方,是否知道转基因食品可能会影响家人和孩子的健康。尽管质问强烈,但是绿色和平并没有拿出相关证据。
同样被批缺乏科学证据的还有在中国社交网络上热传的纪录片《转基因我的天(G M O O M G)》。影片导演Jerem ySeifert是一名普通的美国父亲,他辗转世界各地,称发现了转基因的真相。在接受美国《赫芬顿邮报》采访时,他称自己跟家乡人聊天时,发现他们完全不知道什么是转基因作物。“我想让他们参与讨论,让他们知道,是一些化学公司在喂养我们。”
而在今年,“世界粮食奖”———国际农业领域的最高荣誉———颁发给了三个人:美国转基因巨头孟山都首席技术官R obert T . Fraley和另两名在作物中插入外来基因技术的科学家,这是世界粮食奖27年历史上首次颁奖给一位研究转基因的科学家。
颁奖礼堂外,戴着面具的活动家们则举着“孟山都的种子毒害我们”进行抗议。游行组织者对媒体称,“人类就是小白鼠,我们多年来一直在被慢性下毒。”
对于“下毒”的担忧,世界卫生组织则明确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:在批准进口转基因食品的国家中,没有使用转基因食品会影响人体健康的例子。此外,美国国家科学院(N ational A cadem yof Sciences),英国皇家医学会(R oyalSocietyof M edicine),欧洲委员会(EuropeanCom m ission)也态度鲜明地支持转基因作物。
中国:升级的质疑
这场持续了20多年的论战至今仍在发酵,而且呈愈演愈烈之势。如今,始于发达国家的战火已经烧到了发展中国家,如同古老的游戏“拷贝不走样”,最原始的动作传递至最后一名玩家时,往往就会走样。
在欧洲,最常见的正反双方观点为:1 。转基因作物能为世界饥荒带来曙光2 。转基因作物会对健康与安全构成极大威胁。尽管战势激烈,然而,却没有一方能提供一剑封喉的证据。
而在中国舆论场,无知与偏见,理性与傲慢,就像北京挥之不去的雾霾,在时刻伺机填充各个角落。跟印度的“种族屠杀论”一样,“亡国灭种”的阴谋论在这里也成了主流观点之一。
中国关于转基因的公开辩论始于2004年。当时,在环保组织的推动下,加上媒体的报道,质疑转基因食品的声音不绝于耳。至今,质疑甚至演变成了“转基因作物致男性精液异常”。惊悚的论调下,公众的恐慌只增不减。
今年6月,央视网报道称转基因与肿瘤相关。报道下方评论多达4839条,很多评论直指农业部为“汉奸”。
升级的质疑多见于军方。去年两会期间,罗援少将称“要警惕敌国针对我国人口的以转基因物种为武器的新型战略打击”。在社交网络上,尽管有批评,但是支持该言论的人还是不少。
8月,彭光谦少将通过《环球时报》发声,与罗援少将的质疑形成共鸣。彭称,转基因作物可能成为西方的生物武器,“后果将远超鸦片战争”。云南财经大学教授顾秀林则公开称,“转基因技术从根本上是灭绝人类的一个技术”,这与欧洲的“弗兰克食品”之称有异曲同工之妙。
甚至还有人在中华网发起了“全国人民抗拒美帝国主义转基因种子和食物入侵”的紧急呼吁,跟帖无不支持,甚至有称“中华民族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,坚决不做小白鼠。”
在一项调查中,超过25万名的受访者中89%的人认为转基因食品不安全。
但事实是,中国的转基因棉花在1999年就开始产业化,而中国是全球最大的大豆进口国,开放转基因大豆已经16年,每年进口5800吨,其中绝大部分为转基因大豆。今年8月,阿根廷首批转基因玉米获批进入中国,阿根廷是世界第三大玉米和黄豆出口国。这些进口的转基因作物仅限于加工原料,中国目前并没有实行转基因粮食商业化种植。
而此前一个月,61名两院院士联名上书,请求尽快推进转基因水稻产业化,理由之一是“不能再等,否则将误国。”
对于这场混战,或许,《自然》杂志的形容是相对正确的:围绕转基因作物的口舌之争政治化且极端化,真相的复杂性在一定程度上或被忽略了。
“学者会以中国粮食压力大等为由支持转基因,但是作为一个普通消费者,我关心的首先是这种食品安全与否,但目前并没有相关证据。”黄乐平说。(南方都市报)
(编辑:SN095)